水青衣

第一章

容瑾承记得，他离京的那一日，他的妻子云念奄奄一息，他坐在云念床边，小小的容云躺在云念手边，四岁的容翊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，奶娘只告诉他，娘亲给他生了个弟弟，他好奇，踮脚站在床边，看着小小的容云。

容云瞪着黑溜溜地大眼睛，懵懂好奇地盯着这个他刚刚到来的世界。

云念身下不停地流着血，面色苍白的躺在容瑾承的怀里，有气无力却又慈祥地看着这兄弟二人。

“承哥哥，你看，小云儿是不是长的像我啊……”

容瑾承泪流满面，点了点头：“念儿，别离开我，好不好！”

云念低声笑笑：“承哥哥，人各有命，以后，你要做一个好爹爹，千万别委屈了儿子，还有……若是承哥哥再有心上人了，别忘了我……”

“不会的！”容瑾承连忙打断她：“不会的，容瑾承此生……只有你一人。”

云念深吸一口气，使劲抬手，摸了摸小容翊的头，小容翊抬眼：“娘亲，弟弟怎么不哭啊……”

云念道：“因为弟弟乖啊，翊儿做哥哥了，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，好不好……”

小容翊使劲点点头：“娘亲也要快些好起来，和翊儿一起照顾弟弟……”

云念不舍得看着他们父子二人，终是含着笑容，闭了眼睛，容瑾承使劲抱着云念的遗体，久久不语。

容翊似乎体会到他父亲的悲伤，也被惹得流了眼泪，拽了拽容瑾承的衣袖：“爹爹，娘亲怎么睡着了……”

一无所知的容云，伸着小手，把玩着容瑾承腰间那枚白色玉佩下坠的流苏。

云念下葬之后，容瑾承厌烦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容云，将他抱给奶娘，牵着脸上还挂着眼泪的容翊，上了马车，扬长而去，容云呆呆地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，懵懵懂懂，手里攥着的是那枚玉佩的流苏，也不知何时在他把玩的时候连带着玉佩一起给拽了下来，他一直没舍得松手。

容瑾承有些恍惚，他半生戎马，一生富贵，一辈子被人爱戴，旁人看来，他的一生，丰富而又精彩，只有容瑾承自己知道，有一件事，被他压在心里半辈子，那就是倒在血泊中，问他，可不可以喊他爹爹的那个少年。

容瑾承用了很长时间适应了这一切，他回来了，回到了他带着容翊回京的那一天的晚上。

“王爷，这是礼部拟订的登基章程，还有立储的章程，请王爷过目……”

礼部尚书送来章程，打断了容瑾承的恍惚，容瑾承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，用他那时的语气，道：“本王知道了……容云呢？”

礼部尚书明显地愣了一下，而后又道：“二公子早就回府了，王爷有吩咐吗？微臣派人去唤二公子来……”

容瑾承低头看了一眼礼部尚书送来的东西，登基的流程，他早就熟记于心了，遂道：“不必了……你把这些，送去东宫，给世子看。”

容瑾承细细的回想着上一世的事情，他记得，他的登基大典，容云并没有参与，登基大典的第二日，就在皇家仪仗送先帝入皇陵的时候，他以以下犯上的罪名将容云扔进了地牢，后来，他和容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
容云的脸，在他的回忆里很清晰，容云对他一直都很恭敬，但却被他猜忌，容云当时大概是很无奈，又很无助吧，所以才在死的时候神情似是解脱的。

容瑾承怂了，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云，他虽然没有像前世那样，把容云押去地牢，严刑拷问，但是，因为容瑾承毕竟做了多年的帝王，只有别人恭维他，断没有他去拉下面子，恭维别人的道理，所以，容瑾承因为拉不下脸面而似有若无地对容云视而不见，哪怕二人并没有见过几面。

容云本以为容瑾承会找他的麻烦，毕竟他最近才知道，容瑾承有那么多的眼线在宫里，那么容瑾承定是知道先皇留了一道遗旨，一道封他为太子的遗旨，但是他为了保命毁了那道遗旨，若是容瑾承问起来，他该怎么给容瑾承交待呢。

但是，容云失算了，容瑾承已经登基一个月了，也没找他的麻烦，他虽然不理解，但是，早朝时候，他都是躲在角落里，一言不发，回了安王府无拘无束的也乐得自在，容瑾承对他不闻不问，态度不明，不奖不罚，以至于那些人猜不到容瑾承对容云的态度，依旧对容云恭恭敬敬，容云也只能一点一点的主动退出朝堂，浑浑噩噩的走一步算一步，过的无比轻松，无比自在。

容瑾承这几日心不在焉，容翊也察觉到了容瑾承的不对，所以，没让人通报就推开了御书房的门，容瑾承正在失神，没有注意到容翊的到来，容翊更是不理解，他爹何时这样像丢了魂似的。

容翊小心翼翼地坐过去，容瑾承手下是一道奏折，那是容云的辞呈，容瑾承有些无措，他不想让容云离开，可是，该用什么理由去驳回他呢？像上一世那样？怎么可能，容瑾承太怕旧事重演了，但是，怎样才能留住他呢？

容翊伸手，在容瑾承面前挥了挥，容瑾承这才回过神来，端了端神色，轻咳两声：“翊儿啊……你怎么来了？”

容翊道：“父皇，儿臣觉得您有心事，说出来，让儿臣替您分忧解难……”

容瑾承不动声色地合上容云写的辞呈，道：“朕哪里有心事，别乱猜，揣测君心，信不信朕打得你下不来床。”

容翊撇撇嘴：“您今日早朝都走神了，还说没事！”

容瑾承不自然地翻开一本奏折，又很成心地用不经意地口吻道了声：“你最近有没有往安王府跑？”

容翊愣了一下，连忙起身：“父皇，天地可鉴，阿云很乖的。”

“咳咳……”容瑾承又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，怎么就如此别扭呢。

“朕的意思是，容云最近有没有做什么？”

容翊想了想，他去安王府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多，毕竟多了个如此乖巧好看又别扭的弟弟，谁不开心，不过容云在干什么嘛，似乎，不是吃饭就是睡觉，他都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，还有什么？没有了！

容翊有些警惕地看着容瑾承：“爹，您要做什么？”

容瑾承无语，容翊的样子，像极了一只护崽的老母鸡。

容瑾承颇为无奈，道：“朕什么都不做，就是问问！”

“呵呵呵呵……这样啊，父皇，阿云乖巧地很，什么都没做……”容翊打着哈哈道：“您要是不信，您可以亲自去安王府看看啊……”

说着说着，容翊又是一脸警惕地看着他“不对……父皇今日怎么突然问起阿云来了，您想做什么？儿臣跟您说，您这几日做事太冲动了，您做事之前，先跟儿臣商量商量，行不行……”

容瑾承咬咬牙：“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，你就真觉得朕会对他不利……”

容瑾承说完这句话，就不再说下去了，心虚地吞了口口水，不利？他还真做得出来……

容翊觉得他爹最近脑子不太正常，他爹的性格他能不了解吗，他爹那些心腹，也就是跟着他们四处征战的叔叔伯伯们，可没少敲打过他这个太子殿下，让他提防着容云，谁又能确定，这是不是他爹的意思呢，容翊可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弟弟落到他爹的手里，毕竟，他爹太狠了……

容翊的表现让容瑾承又无语又无奈。

“你放心，朕不会把他怎么样的……”

容瑾承突然想到前世容云跪在祠堂里说的那一番话，他似乎，有理由将容云留下来了。

“回来一个月了，有没有去看看你母亲？”

容翊抿嘴，他一直逃避这件事，他不敢去见他娘，只是，不管怎么躲，该来的总会来的，容翊吞了口口水，试探性地看着容瑾承：“要不……您陪我去看看？”

容瑾承一直没找到什么理由去安王府，这不，容翊把这个理由送来了，容瑾承当即起身：“去！”

容翊更不理解了，这还是他爹吗，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？